八旗子弟:官十代之后的行云流水

30/03/2012 22:55

用今天的话说,“八旗子弟”是清朝的官二代。今天的八旗子弟则已经到了官十代开外。用同样的方式去理解,这群人的祖先地位也有高下,行业也各自不同。历史的本体论搅了一趟浑水,今天北京城里的旗人后代你无法分辨出来,他们被归入了一个更简单的定义——满族人。"


我爱我自己的国家,但是谁来爱我呢? ”——老舍《茶馆》


赵书不相信顺其自然。如果你告诉他一个像张家喀喇•奎寿这样的名字,赵书也许会嗤之以鼻。“满族人的姓名一直是连起来的,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当中有了这个点,简直太可笑了,这只不过是仿造外国译名罢了。”



赵书是正白旗人,但长在正红旗下。他写过一篇散文叫《正红旗下的后人们》,题目与老舍著名的剧本《正红旗下》相呼应,这也不是个巧合,赵书小时候住的
那条胡同——小羊圈胡同,今天的小扬家胡同,也是老舍曾经住过的胡同。“我没见过老舍,但我父母总会教育我要向胡同那头的老舍学习。”按照赵书的说法,小
羊圈胡同9号,也是今天被普遍认为是老舍故居的那个院子,其实并不是老舍故居,而是他家。老舍家还要往胡同里去一点,因为不好找,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赵
书的“故居”就变成了公认的老舍故居。小羊圈胡同歪歪扭扭,老舍的《四世同堂》和《正红旗下》写的就是这里。

  71岁的赵书是个满族民俗学家,住在雍和宫对面的大院里。不大的书房凌乱、拥挤,充满岁月的痕迹,十几二十年的物品,从书、字帖到扇面被压缩在这个空
间里。赵书是个严肃人,他对八旗子弟的“纨绔”形象不屑一顾:“那些都是胡扯的,八旗兵都是要进行职业训练的,怎么可能有时间天天花鸟鱼虫,连皇帝每天早
晨都要5点起来。那时候七品官一家人只分得到四间平房,且300年都不变,家里只有一个人能继承官衔,剩下的旗人子女都要回东北。所谓旗人都住四合院的说
法,其实只有离皇帝最近的大官才有,普通旗人住得都是杂院。”




许克与张树铭
正黄旗,钮钴禄氏
正黄旗, 叶赫那拉氏
“很多的满族人已经不知道颁金节为何物”



 

  每个星期六的早上,天津一个普通老公房里会传来说唱的歌声。在各种相声戏曲是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一部分的天津,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,但你要仔细听,这些人唱的是时代相传的满族歌谣。这个人满为患的小客厅里,用来配合的乐器只是一个八角鼓和一把单弦琴,剩下的都在唱腔里,满族的说唱历史悠久,而这些小曲都是世代相传。一屋子票友大多是上了年纪的人,但也有例外。

  戴幅黑框眼镜的许克是个80后,当代青年才俊的典型模样,爽朗、热情,有一份政府工作,唯一有些不同的是他喜欢穿唐装,但脚下踩着的也仍然是一双运动鞋。这个典型又非典型80后是天津满族文化最热情的推广者,每个星期六的活动也离不开他的组织。他有个网络博客,名字叫“正黄旗满族阿哥”,你在上面可以看到他组织的各种与满族文化有关活动的报道,比如京津蓉三地叶赫那拉式(也是慈禧太后姓氏)后代的欢聚一堂,或者满族企业家年会的举办。他还自发办着一本20页的季刊杂志,叫《天津满族文化》,已经办到了第二十二期。



  许克是正黄旗钮钴禄氏的后代,像他这一代的八旗后代一样,许克的父母对家族的过去语焉不详。他只知道自己的祖籍在吉林,爷爷在辛亥革命以后,像很多旗人一样,找不到工作,最后从北京跑到了天津做生意,许克的家庭也从此在天津生根。他从中学开始就对自己的满族身份产生了浓厚的兴趣。同学们追逐港台明星的年龄,许克泡在了图书馆和古籍书店里,研究各种清代历史书。他还经常去天津南市的茶馆听老人说唱。13岁开始,他就跟着这些老人学起了八角鼓。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爱好,许克自己也说不清楚,他只是隐约觉得自己有责任了解自己民族的过去和现在。无论父辈如何反对——尤其是他的爷爷,许克无法放弃一种执念。大部分人年轻时的兴趣爱好都不长久,许克却把满族文化这件事变成了工作以外最大的事业,在上面已经花了十几年。就连他去年结婚的妻子也是个满族旗人后代,与他恋爱以后也开始学起了八角鼓和曲艺。


  许克与同样出自正黄旗的61岁的张树铭是这个聚会上仅有的两个满族人,这圈票友中的大多数并非满人,只是热爱满族说唱这种形式而已,其中不乏非常年轻的票友。许克喜欢“票友”这个词,他觉得这就是传播满族文化。互联网逐渐普遍以后,许克在网上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找天津的满族同胞,组织网友聚会。



舒耀瑄

正蓝旗 喀喇氏或张家喀喇氏

“满族人非常讲礼,讲规矩”

 



 

  冯旭写过那么一部清宫戏,舒耀瑄却真正入了戏。56岁的舒耀瑄已经演了几十年的戏,清宫戏演的也不少。

  舒耀瑄在东四十一条胡同长大,他对胡同和四合院里的童年时光有着化不开的情结。 “在我小时候,我和我的父亲,大姑还有大爷(伯父)住在东四十一条胡同的一间四合院里。进了大门就能看到一堵玄关,院子里种植着两颗粗壮的槐树……房子是我父亲和大爷哥俩一起买的,我的大姑终身未嫁,在分家之前一直和我们住在一块儿。”

  在幼年的时候,舒耀瑄的家庭里保留了不少旧时的民族传统。 “满族人都都非常讲‘礼’,也就是讲规矩。尤其是对辈分和男女之间的讲究比其他民族更为严格。对长辈要恭敬。即使是同辈的哥哥姐姐也要行礼。吃饭的时候,都是大人先上桌,在长辈们用完饭之后,小孩儿才能上桌。这其中还有一个‘男先女后’的次序。”在那时的满族家庭里,“男尊女卑”的观念依然存在,即便是在解放后,许多规矩都被破除了,舒耀瑄的妈妈和姑姑们还是会习惯让家里的男人们先上桌吃饭。在家里,舒耀瑄的“大爷”(伯父)是一家之主,一切都是他说了算。就算是他的父亲也要对他言听计从。此外,还有一些熟悉而又的礼仪。家里的男人在拜访一家之主时,要行单膝下跪的大礼,道一声“给大哥请安”。女人们穿着旗袍,腋下系着一条手绢。给家长请安的时候双手微微屈膝,双手合十放在腰间……这些旧日留痕,我们现在只能在电视剧中得以一见,但对舒耀瑄来说,他在镜头前模拟的生活真切地在他的记忆中存在着。


金金

正黄旗 爱新觉罗氏

“我们家的历程就是从北二环搬到了五环外”



 

  对于他的家族历史,金金什么也告诉不了我们,因为他几乎什么也不知道。金金25岁,在北京机场上班。“可能像很多北京人一样,我们家的历程就是从北二环开始往外搬,一直搬到了五环外。”

  他知道几年前,有亲戚从广东运来了一整套属于他家的清末民初红木家具,一共有26件,里面有罗汉床,有躺椅,都是木质,都快发霉了。“我们一直也不知道怎么处理,也没人愿意用这样的家具,所以就那么放到现在。”

  他知道自己的爷爷当年把属于家里的四合院给捐了,换了一套普通的筒子楼房子,才给家里免去了很多灾难。他从来没有去看过那套四合院,也不知道它在哪里,“肯定已经拆了吧”。

  他知道奶奶喜欢吃甜食,喜欢和街坊邻居拉长扯短。

  他喜欢养鸟,喜欢吃酸菜白肉,揉核桃对他来说是个重要的事情,他养过小黄铃,养过蝈蝈。

  他怀念幼时的地坛庙会,喜欢护国寺附近的小吃,喜欢逛珠宝一条街羊肉胡同,买各种手串,喜欢喝茶汤,喜欢最传统的北京食物,比如爆肚、猪耳朵、豆汁,喜欢白葵老号回民餐馆的羊肉。


冯旭

镶黄旗 富察氏

“其实所谓好吃懒做的旗人生活,摆在你眼前,你不一定敢过去。”


 

  冯旭是另一种。

  他是你想象中的八旗子弟,或者说纨绔子弟,虽然仿佛时代已然错了位。“我一直觉得自己与这世界格格不入,但我又不愿意同流合污。”冯旭说。他开过茶馆,养过鸟,玩古董,现在自己烧茶具,比起他转换过许多次的正经职业,这些好像才是他生活的重点,但这些也只是形式,重要的是他生活的态度,好像一个拿着定薪无事可做的世袭旗官,他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如何精致地生活上。

  40岁的冯旭是镶黄旗后人,富察氏,在北京西单附近长大。他祖上曾经是清朝地位很高的武官,家里传下来一套八旗盔甲的,几年前朋友开拍卖行,冯旭出于友情赞助,就把头盔给卖了,卖了近二十万。

  他父母却与他完全相反,父亲是个医生,生活朴素简单,老实本分,不爱提起自己旗人后代的身份。他母亲也是旗人,但他身上真正的八旗子弟气质全部来自他的爷爷。因为幼时父母长年在山西工作,冯旭跟着爷爷长大。“印象当中,爷爷从来没有工作过,但一直很有钱。”冯旭的朋友说冯旭也差不多,神出鬼没,看上去快没钱了,隔了一阵子又变出好多钱。

  他爷爷的爱好是一种叫做善扑营的摔跤活动。善扑营这个词的来源其实类似康熙时代的FBI,执行特别侦察任务,要进入这个营,必须摔跤能力过人。传到冯旭爷爷的年代,这个词在坊间成为了摔跤的代名词。玩善扑营是能玩死人的。冯旭的爷爷年轻时候是京城著名的善扑营高手宝三爷的师弟。当时摔跤要穿个白麻半袖上衣,配上褡裢,在老北京这是种很流行的运动。至于冯旭小时候爷爷的钱从哪里来,冯旭说很有可能当年家里留下来的古董一样一样就这样全卖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