报告文学:北京女孩(陈祖芬)
1.73米的纤细身子,那两道锁骨就能把全身轻轻提起?好像用花朵组成的飘逸长裙,好像用树叶编织的柔软单鞋,乌发轻拂乳白短衫,真个的是花仙 子来也。只是大眼睛前架着的一副大眼镜,使她那典雅娴静又带上天真纯情。我不由想起她的诗句:“是初春的欣喜,是被熏风蒸软的莺啼。是仲夏的绚丽,是花语 惊落的涟漪。”仰或向我走来的,就是这诗句?
她叫程荫,她笑,说她瘦可能因为她这名字阴气重?中学上语文课,她喜欢一边听课一边看小说,她长得很乖,又瘦得可怜见的,老师都怕声音大了会吓 着她,所以她不失优雅地在课堂上看课外书。我只叫她的小名:毛毛,觉得“毛毛”可以让她显得胖一些。几年前,毛毛十几岁的时候,信手写下很多诗文,只是给 自己看的,其实自己也不看。几年后的今天,毛毛的长篇小说正在再版,电影正在拍摄,译作一部刚出又译一部,当然她只是茫茫人海里的一个女孩,不过,她不是 一般的女孩,她是个北京女孩。
她的基因里,还有百家饭,还有榆钱儿,还有槐花儿。
20来年前,在北京西城区灵境胡同里边的一条小胡同,有一个那时的北京哪儿哪儿都有的大杂院。杂院里哪儿哪儿都住着人家。就是说,十来平方米的 一间屋子,就是一个人家。毛毛和她的爸爸妈妈和一张大床,组成了一个十平方米的家。这张大床是毛毛记忆中那年代的唯一的家具,就如家庭成员那样成为毛毛家 的一部分。大杂院里,毛毛和各家的大大小小的孩子们吃榆钱儿,吃槐花儿,只要灵境胡同里有榆树有槐树,大家就有的吃。再不就是大人们或大孩子在院里和面, 小孩子们起哄架秧子地“帮忙”。毛毛习惯了爸爸妈妈很晚才回来,习惯了拿杂院里的街坊家当自个儿家,街坊也拿毛毛家当自个儿家——下雨了街坊就把院子里毛 毛家晾的衣服收下来放进毛毛家。20来年后我问毛毛,你们家不锁吗?毛毛认真地想了想,说:我家好像不锁的,那时大家也没什么东西。后来我们搬楼房后,我 好长时间不习惯,我想大杂院。
再说毛毛的爸爸妈妈,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恢复高考的最后一拨,才赶上高考的机会。不过那时已经有了毛毛。爸爸夜里老是去附近的公共澡堂子啃 书,因为那里有灯,实在太困了,还可以冲个澡。妈妈在大床上,哄着小毛毛睡着了再苦读。爸爸妈妈的饭简化到挂面加咸菜。妈妈把两个馒头中间放块酱豆腐,用 根筷子一扎,就成一串,就是一顿饭。后来毛毛听说,妈妈小时候站在凳子上就能给家里做饭。
爸爸妈妈都考上了大学,毛毛在大杂院里吃百家饭。她家一年吃不了一两次饺子。有年春节,下着雪,家家包着饺子,毛毛觉得,这就是春节的全部了。 忽然就看见一个老爷爷,穿着破破的棉袄,走进了院子。那时的乞丐,常常只要饭,不要钱。爸爸妈妈端了盘饺子给老爷爷送过去,老爷爷没想到他过年也吃上了饺 子,哭了。
老爷爷不会知道,他这一哭,就一直哭在毛毛心里。从此爸爸妈妈带着毛毛去书店,路上见到乞丐毛毛就要给他们钱,从此毛毛看到街头的残疾人、看到电影里别人的苦难就容易落泪。长大后毛毛说她知道自己敏感而脆弱,她写书也是在自我激励,书中的人物能给她力量,能叫她新生。
毛毛的爸爸妈妈从来没时间和她讲道理,但是, 他们给予毛毛很多,从还没有毛毛的时候。大约二三十年前吧?京郊水库有人落水了,说时迟那时快, 就见一小伙一姑娘跳入水中去救人。落水者被漩涡中的水草缠住不得脱身,天知道小伙是怎么把他从漩涡里解救出来的,然后还要救起那姑娘——姑娘只知道要救 人,忘了她自己不会水。小伙救起的落水者已经没气了,这叫他们太受刺激。当晚他俩整宿陪着逝者的母亲,眼看母亲的黑发一夜变白,他们才知道,春秋名将伍子 胥过昭关真的是一夜愁白了头。他俩每想起来就觉着一种痛,从此再不愿去也再没去过那水库边。那时他俩是同事,后来他俩是夫妻。我想,或许是这个痛把他和她 连在一起?
毛毛十几岁时这样写她的爸爸妈妈:
“母亲认识父亲的那年,她19岁。父亲娶到母亲的那天,是新年,父亲那年27岁。他们结婚的那天,我没有参加。父亲而立的那年,我姗姗来迟,四天后,母亲迎来了26岁生日。”
前几年有部科幻喜剧片,叫做:《基因决定我爱你》。毛毛自然有助人爱人的基因。毛毛高一去澳大利亚上学了。这天毛毛在墨尔本城铁里见一威猛醉 汉,手里还拎着俩酒瓶。车上有一个比毛毛还瘦小的初中女生,醉汉用双臂把那小女孩围在中间。女孩不知怎样躲闪。毛毛知道就是有几个人也不能掰开他的手臂。 她急中生智假装是那女孩的同学,熟稔地冲她叫喊:你怎么才上来?我等了你好几站了!那女孩心领神会,接过话茬儿:对呀,我今天错过车了!醉汉傻了吧唧地蒙 了。毛毛趁他发蒙的刹那,把女孩从他胳膊下提了出来,车上好多的乘客用身体组成了人墙,保护俩女孩。醉汉过一会儿醒过闷儿了,拎着俩酒瓶就找女孩,但终究 被那厚实的人墙阻拦着,直至毛毛送女孩下车。毛毛怕万一醉汉跟了上来,就一直把女孩送到家,然后才回到城铁再等下班车。
我不搭界地又想起一首她十几岁时的诗,叫:《荷包》——
如果我老了,我要用皱纹做一个荷包/满满的全是欢笑/曾经的思绪,跳跃出流年的心潮/一个个涟漪,荡开沉默和寂寥/再叫风,吹跑/跑到天的裤脚,筑巢
多么希望每一个老之将至、老之已至的人,都有一个装满欢笑的荷包。虽然只有小孩,心地善良的小孩,才会有这么天真可爱的祈愿,譬如毛毛。因为她的基因里,还有百家饭,还有榆钱儿,还有槐花儿。
同是高一生,北京和墨尔本,表达自己的方式差异怎么这么大呢?
国外称道的中国玫瑰,Chinese Rose,也就是月季。花有微香,人称花中皇后, 原产地中国, 有千年的栽培史。叫人想起中国几千年文 明史。毛毛又恰如千年文明孕育的北京市花月季。北京的月季女孩在墨尔本的中学,自然也是花中皇后级的。学校里有一个足球队长,是男生女生的崇拜对象。有一 天,他们的数学老师也在场,那老师长得像一个胖胖的猫头鹰,同学们更像一群卡通片里活泼泼的小动物。足球队长当着老师同学的面,大大方方地递给毛毛一张纸 条,上面赫然写着:你很性感,我喜欢你。
猫头鹰和卡通动物全都憨态可掬地呵呵笑着,好像7个小矮人为王子和白雪公主高兴似的。可那是2002年,从灵境胡同、丰盛胡同走出来的毛毛,怎 么能想象一个男生会说她性感?性感这个词,在当时的中国,中学生是不会用的,不过在澳大利亚在西方,这只是一个赞美词,一个褒义词,到底是什么意思男孩自 己也未必懂,可是足足把个高一的毛毛吓坏了。
她再不理他。男生女生觉得毛毛不尊重他们的偶像。有个男生老往毛毛的桌上画可笑的鬼脸。还有个男生撬开她的小柜子,当然不动她的东西。第二天再 撬,还是不动东西。后来那男孩自己也郁闷,因为他不知还能干些什么来表示不满。实在这些同学都非常可爱。直到毕业舞会毛毛主动和足球队长说话,因为她才明 白人家一切都是友善的。
毛毛的高一,开始是在北京上的学。有一个男生每天晚饭后给毛毛来一个电话,不是问物理题,就是问化学题,毛毛想他好笨怎么天天有问题?有一次那 男生把毛毛从教室叫出去,神秘地给她一块口香糖转身就跑。毛毛回到课桌旁就把口香糖吃了。大约过了一天,那男生问毛毛:你同意吗?毛毛说同意什么?男生说 那口香糖纸上写着呢,说完又跑了。毛毛回教室在课桌里一通翻找,还真找到了那口香糖的包装纸,上面写着咱们周六一起玩好吗。毛毛好生奇怪,觉得你直接跟我 说不就行了?幸亏糖纸没随手丟弃。然后才明白他为什么天天问化学问物理。
同是高一生,北京和墨尔本,表达自己的方式差异怎么这么大呢?
毛毛考上了墨尔本的皇家理工大学。我说,国内出去的学生更多的愿意学金融、财会、律师、医生,她说是的,但她不愿意把上大学作为找工作的敲门 砖。她希望在大学里开阔思路,提高独立思考的能力。她学国际研究,学各国的历史、政治、文化、语言、风俗等,她上学时就开始在澳大利亚当翻译,因为学得很 宽泛,便于与各行各色人等交流、文化交流。后来,这位从墨尔本回来的北京月季,潇洒自如地在2010年上海国际博物馆协会大会、2012年北京国际图书节 等节会上任英语翻译。或是在2011年做客上海书展新浪直播间。她20岁前有很多记录自己心迹的诗文——
或许,走得太快了,所以错过;
或许,走得太慢了,所以失去。
或许,就在这书桌前,花影下,我将错过或许。
她说诗歌更多属于25岁以前的年龄,现在她要写小说。我想,毛毛现在没有那么多的或许了。
她背过的诗词,从她脑库的本地磁盘,另存为到她身体的物质或非物质的其它部分
再说灵境胡同那大杂院,4岁的毛毛细细的身子和大大的眼睛,好像生来就要与书做伴的。那天妈妈骑上自行车送她去幼儿园。毛毛坐在车架后的小椅子 里,看到北京街头的月季花要凋败了。她几许伤感,几许悲悯,小身子随着妈妈蹬车的节奏晃荡,那节奏在她嘴里,又转换成韵律。她随口念道:花有花开花谢,月 有阴晴圆缺。一共四句呢。妈妈一听特激动,调过车头不去幼儿园了,妈妈要回家把毛毛赋诗告诉爸爸。爸爸一听这花开花谢的,也激动得不行。爸爸妈妈为女儿的 激动,那绝对是1加1大于2的。他们又骑上各自的二八自行车,带着小花骨朵一般的女儿,去朋友家报告诗讯。那朋友和他们家的感情是很好的,只是对诗歌的感 觉是没有的,爸爸妈妈花开那样兴冲冲地来的,又花谢那样灰溜溜地抱起毛毛走了。现在毛毛自嘲地说起爸爸妈妈的碰壁记。她说:后两句诗她不记得了,这就算我 的处女作吧?
我问及唐诗宋词她什么时候背的,她说大约7岁前吧,当时都背了,现在都忘了,当时背的时候其实也不懂。我笑,我相信她忘了很多原装原句,但也知道所有她背过的诗词,只是从她脑库的本地磁盘,另存为到她身体的物质或非物质的其它部分,譬如血液、精神、气质。
毛毛五六岁的时候,她家从灵境胡同搬到了丰盛胡同,有了一个里外间的平房,有了找人打的书柜。原先只能堆放在地上的书,现在可以上柜了。后来毛 毛知道,爸爸工作的地方叫首都图书馆, 妈妈工作的地方叫北京图书大厦,都是爱书人。再往前推, 爷爷奶奶家留下很多书。还有,爸爸为高考老去借光苦读的 那澡堂子,看门的老大爷,见这年轻人这么爱读书,把自家的藏书不给儿子全给了他。这真是北京爷们儿呢。
毛毛两三岁时就开始自己找书读,我说你读的第一本小说是——?这么说的时候,我的脑子里,涌涌着一堆孩子们可能读的书,包括水浒、三国、西游、 红楼。“《飘》。”她说。《飘》?我惊喜了。因为我没听说过一个5岁的孩子是这样开始读小说的。后来毛毛在我家,见到那么多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出版物,就 像见到失散几十年的亲人似的欢喜。呵,纪伯伦!呵,泰戈尔!她说她特喜欢以前出版的书的黄黄的纸,甚至书皮后印着的几毛几分钱。因为她爸爸妈妈的书很多是 那个年代的。她是在书柜里找到哪本就看哪本,《牛氓》、《九三年》、《红与黑》,多了。读《飘》的时候,女主角明明译成赫思嘉,我接茬儿说现在译成斯嘉 丽,我和毛毛同时说:就不能接受了。我俩同步大笑起来。当此之时,我觉得很穿越,我和她一起穿越到上世纪五六十年代。
她儿时读书,不认字的地方就跳过去, 不懂意思的地方也不想弄懂。她说像《十日谈》、《三言二拍》这些书,她也读了。爸爸妈妈其实想过要不要把 这类书在书柜里锁起来?不过到底没锁,大概知道毛毛也不懂。毛毛现在想来好幸运,她好像十多岁的时候就把能找到的小说都看了。当然也常常从丰盛胡同走到西 四白塔寺那边的新华书店,一站半天一天地读书。“那里的服务员真好,随便我看多久。看书的时候我从来感觉不到饿。”她说。
她小时候读大人的书,大起来才读小孩的书。结果呢?结果根子很传统,精神很开放。世上的事,人的成长,皆无一定之规,爱书就好。
毛毛在墨尔本白天做口译,晚上写小说《断章》。很小的一间房,有一张单人床,还有书两筐,在澳大利亚积累的书。窗内,是古曲老歌,中国的外国 的。窗外,是月亮,是星星,很多的星星。月亮还是那个月亮,星星还是那个星星,毛毛不知身是客。在《春江花月夜》的乐句里,她徐徐走进江南古镇——
阳光如温得恰到好处的酒,沁着丝丝缕缕梅子一样青涩的气息,再睁眼时,已是残阳一点将坠未坠,晚风如锦,上绣祥云。秋千上下缀满了别处飘来的粉色花瓣,不似她因秋千而起,更像秋千因她而飘逸飞舞。风是此刻唯一的读者,却没有什么耐心,胡乱翻弄着白绢。
母亲从箱子里拿出一匹上好的玉色暗花回纹锦缎,赶制旗袍,在月光下泛着潋滟的水色。第二天清晨,暖玉生烟一样的旗袍,仿若春雪初融的山洞,掺着碎金似的阳光,于蜿蜒起伏中撩拨出琵琶的韵律。
这样的文字,要是化开来,那感受那回味,是远远不止现在的20万字的。白晔赞《断章》:读来满目锦绣,品来满口余香。
事实上,《断章》是可以断开了读的,或者说,几乎可以从随便哪章开始读。这是小说《断章》的第一章:梦里不知身是客。
不过每到凌晨,她又从梦中穿越回来,回到澳洲。毕竟,第二天她还得去当翻译。天天这么穿越,我想想都觉得累人,但她只淡淡一笑,说:都是语言。
有一天她翻译完了下班等车,不由想起刚写完的第30章,写到上海滩以一种近乎沉默的平静,接受了一场婚约,直至几位主角赶赴武岗黄埔分校。毛毛 走向她构想中的上海滩,不由离开了墨尔本的车站,径直向车站对面的一家超市走去,走到一张小桌旁,坐下就写。两三个小时过去了……
她的住地有一个秋千。有诗为证——
墙内秋千乱拍天,墙外春光涛拍岸。若将天地比为海,秋千为橹我摇船。
我不希望今天的我看到明天的我
流星镶了一路,将夜的青丝绾住。 我散开了风情万种,擂动青春的战鼓。
这个北京女孩无处不在的诗情,实在是把我绾住。
毛毛20岁前的记事本上,有一篇《祭奠05年离去的大师们》。她写——
他们的名字,也许远远不如某些艺人的熟谙,但是我要在此,以笔为剑,于中国历史的天空上,雕刻上他们的丰姿。
第一位,富民富国的费孝通。费先生常怀一颗怜爱之心对国、对家、对天下。“各美其美,美人之美,美美与共”。第二位,五四洗礼下的巴金。第三 位,行为世范的启功(“学为人师,行为世范”是北京师范大学的校训。由书法家启功教授提议、题写,意即:“所学要为世人之师, 所行应为世人之范”)。第 四位,中国固体物理学和半导体物理学界的泰斗黄昆。第五位,参与中国经济体制建设的经济学家薛暮桥。他们功勋卓著,可是他们走了,媒体如此安静,我不为二 位泰斗大哭,我为麻木而大恸!第六位,中国改革开放的先驱人物任仲夷。第七位,二战中因为报道“红色中国”闻名的伊斯雷尔·爱泼斯坦。这两位一中一西,让 世界的眼光投向中国。
历史在这一刻,肃立,默哀。
一个20来岁的女孩的情怀!因为她是北京女孩。北京的出租车司机甚至黑车司机都可能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呢。我脑海里又响起电视连续剧《北京爱情故事》的主题歌:北京——,北京——!
但是,但是!有一次毛毛坐地铁到西单要去图书大厦,顺梯而上,梯上站着好多人,待她快到地铁口,就见近旁地上晕倒了一个女孩。毛毛的前边还有很 多人,这叫她太着急!因为他们经过那女孩却没一个停下来。毛毛走到那女孩身边蹲下来唤她:你怎么样了?我帮你叫车,送你去医院。那女孩醒过来了,一看自己 穿着裙子躺在地上,一下脸红了,她非常不好意思地说:没事没事!说着就站起来了。毛毛说你是不是有什么病?她说没事就是晕过去了。毛毛说我现在送你去医院 帮你找医生!女孩却红红着脸快快地跑了。毛毛不放心地拼命追。
女孩淹没在西单的人海里了。
女孩是扎进毛毛心里了。
当然,女孩看来无大病,或许有点低血糖?但是,如果她有心脏病呢?倒在地上没人管那不就完了?正是下班高峰,正是西单路口,居然就没人停下来帮 助她!毛毛不能想象自己怎么可能从女孩身边漠然走过,怎么可能举得起腿走开,怎么可能从女孩身边跨过?一个小女孩,死在闹市中。当然这是小说家特有的想 象,但是难道这不可能吗?毛毛看着华灯初上,这天再没心思进北京图书大厦了。
这个女孩叫她至今说起来就心伤,就心痛!她激愤了,站起踱步:国家的根本是人,人的根本是心!如果一个人漠视别人的生命,那么他也就失去生命了。
毛毛说先辈们为了理想,付出的是生命。她没有经历过战乱,没有经历过家破人亡,骨肉分离,她要向她笔下的人物学习,是人物自己在掌握他们的命运,她只是执行人。他们都要高于她,影响她。
她又激动起来:我要成为什么人?我要遵守什么?我一辈子的梦想是什么?我不希望今天的我看到明天的我,看到自己七老八十什么样,那活着还有什么 意思? 找一份常规意义上的“好工作”?好像去外企去机关才叫工作。可是我不这么做,即使不伤害别人,也好像是错误的,七大姑八大姨的都替我痛心疾首!
当此之时,毛毛长大成小说《断章》的作者程荫。写完《断章》她变得坚强,敢于表达,勇于追求。《断章》,淡定文字,浓情中国。激动处《少年中国 说》的全文几乎占了一章。如果文字也能喷薄,可以推到112年前的1900年,梁启超写的《少年中国说》,滴着露珠,洒着朝阳,亮未来之明路,扬少年之气 象!
我想有经验的小说家是断不会这么整篇收入的。这么做,无章可循。自然有友人说她:你把梁启超的全文搬进你的小说,这到底是人家梁启超写的,还是 你写的?我想,能这么不管不顾地做的绝非凡俗之人,只有毛毛其人。我说你怎么会这么做?她简单一笑:“我觉得(《少年中国说》)都挺好的。”完了?就这么 简单?她又加了句:她写小说的那年,那时候读过此文的人很少。她愿意有更多的年轻人来读:“少年智则国智,少年富则国富,少年强则国强,少年独立则国独 立,少年自由则国自由,少年进步则国进步”“美哉,我少年中国,与天不老!壮哉,我少年中国,与国无疆!”
80后程荫,把优美和壮烈糅合了写,断开了写,非常少年也非常中国。整个的是少年中国之少年人。
和她分手时,我想送她两件玩具,她急急地说:“拿一件就行了,否则下次你就没有东西给我了!”那就是说,下次见面我还得给她好玩的东西?要是我没有东西还真不行了?到底还是个孩子,露馅儿了。
北京——,北京——!
文章写完时,已近初冬。京城四季分明,皆是美景,涌动个性,蕴育才情。这里摘录毛毛笔下的雪景——
北京的雪往往从夜的深处开始飘落,不急不缓,极是从容淡定,卓然地在一派鸿蒙中彰显国士风度。待到天色欲暝,寒鸦将语,已是万物素然,举目皆空。清远辽阔,端严凝重。
北京的雪点染着那朱墙金瓦,青松翠柏,老殿残刹。北海西山,笔触圆润,转折自然,仿佛骨骼清奇,却姿质丰满的隶书;又仿佛四境飞白,些许积墨, 浑然天成,画与不画皆清绝。
晨近了的时候,雁灰色的天空静如凝烟,在金缕衣一样的阳光下覆盖着的白雪,暄软芳馥,仿佛是粉润莹洁,滑不留手的羊脂美玉,虽未经雕琢,却难掩 丽质。巷陌阡首,一溜儿的青砖灰瓦,丹门彩绘的四合院,“天棚鱼缸石榴树,肥猫白狗胖丫头”上皆着苍雪,不知怎么,就丝丝缕缕的沁透着童谣一样的浪漫来, 间或着,还要在泛着青茬儿的料峭枝头,挑染出星星点点的茸茸春意。
待得天色水葱儿一般的通透起来,浑圆的雪景便匀匀净净,清清薄薄得上了一层秘色釉,内敛深远,不动声色的演绎出这座古老的城市那含蓄而深沉,尊 贵而平和的气质。这个时候,三两声雀叫,代表着雪后的黎明迟步而来。电线上缩头缩脑的家雀,电线下张手张脚的单车,电线里勾勒的方天,晕染的流云,电线外 扎染的檐角,白描的塔尖,竟是无处不生动,无处不留情,平凡的雅致,古拙的可亲。
而那真正爱惜雪的人,只敢将脚步落在前人的足印里,生怕玷污了那一世清白。更多的人,都在寻找着前人未曾走过的路,深深的陷进去,陶醉在脚下清 脆新鲜的雏音中,再缓缓拔出来,嗅着脚下那泥土的气息,似乎还可以感觉到湿软的春花秋叶,然后再深深的陷进去,一步一步,践踏苍凉。北京的雪是隐忍包容 的,即使一片冰心,换取的是一身泥泞,也还要以谦和恭敬的姿态,飘逸大气的风度,威严寥廓的气宇,舒缓优雅地垂落。
北京——,北京——!